三、 陇东写生
出了秦岭,车子就一直在茫茫的黄土崇岭中穿行。天空越来越蓝,黄色的丘壑连绵不断,在纵横交错的沟里,塬上塬下不时冒出钻天白杨伟岸的身躯。
经过八、九个小时的行程,我们到了这次写生的目的地——甘肃陇东合水县——一个叫“老镇”的地方。这儿原是合水县的老县城,只有一条街,不足二华里,除了零星有两、三幢三层小楼,全是一、二层的临街房子。这是一个典型的高原集镇,国家级贫困县,基本还保持着历史的原貌。据后来老乡告诉我们,这儿离延安有二百多里,曾是陕甘宁边区的辖地,当年王震将军带领部队就活跃在这一地区。这儿是西安美院写生基地,美院二年级一个班已先我们几天到达这儿。这不,老师刘丹已带学生来接我们了。
我们分头找房子住了下来。到底是老区,住一个晚上只收4元钱,吃饭也很便宜,2元钱的面条大大的一碗,让你吃不完。整个街上只有四、五家小小的饮食店,但这儿的羊肉泡馍却是很地道、正宗的。泡馍的羊肉要比西安多得多。毕竟是贫困地区,房子是简简单单的,街上也不热闹,不时走过几匹驴子。这儿也有邮局、派出所、学校、卫生院、镇政府大院。孩子们远远地眨巴着大眼,朝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张望着。街上的卡拉OK厅里不时传来那熟悉的音乐,镇西头两旁正在建造着沿街的商贸用房,使我感觉到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拂到了陇东。
我们住的地方原是县委招待所,只有两、三排平房,并且没有后窗,只有一个门和门边一个小窗,光线也暗暗的。每个房只有二、三张单人床,简朴得没有其它什么设施了,厕所简易到只有三面矮墙和里边一条沟沟,让我立即就感受到高原人们的艰苦来。吃过晚饭,街上已很少有人走动,几只街灯零星地亮着。
第二天,我们分为几个小组,各自为战,沿着小镇周围,爬上黄土高坡。我站在高坡上环顾四野,连绵的沟沟坎坎,深沟大川,真够壮观的。我这个从未到过西北高原的江南人平日见惯了青山绿水,现一下见到这赤裸裸的山脊,那厚重的山梁,处处散发出磅礴的气势,雄浑和苍茫。听人说在高原上,年青人在两对面的山坡上唱情歌,可见面要化半天或整天,这回我信了。
这儿除了村头,山洼里、溪沟里耸立着一簇簇的洋槐、白杨树外,大片大片全是光溜溜的。有些塬上依稀看到栽种的树苗和叫不出名的草,这儿政府已实施退耕还林,退耕还草,坡上、坝头长着不少的带刺的象是荆条一样的小灌木,上面还长着红红的小果,当地老乡告诉我们这是酸枣。酸枣的生命力极强,在地头坡脚,在窑洞的顶上,处处可见。让我想不到的是甘肃这个地方竟是苹果满园,在低一些的山坡上,窑洞旁,村头地角,竟然处处长着苹果树。这儿的苹果树不是很大,但看那枝杆恰似是西北的老农一样,硬挺挺的,一串串通红通红的,象孩子的红脸一样挂在树上。处处是苹果却无人采摘,大多还是富士哩。据说这儿只要六分钱一斤,如果买一、二百斤,果农就叫你自已摘,并不要钱,我想,大概是销路不畅吧,看到农民那憨憨的脸和卖不出的苹果,真替他们惋惜。
黄土高原,窑洞,这下子可让我们画够了。高坡上只要有小路,那怕再陡,走上去准有窑洞,找到一个窑洞,环顾左右又会发现二个、三个,有的深深地藏在坡沟里。有时绕过一个缝,忽然就到了一个大院子,院子里二个、三个甚至更多的窑洞;有时爬到一个坡上,会发现眼前一亮,下面一个大坑,一个大院竟藏在坡下。远看全是坡,不见一人家,一进去却左、右、上、下都藏着窑洞。窑洞的样式也有多种,我还看到一个一百多年的老窑洞,窑洞里挺暖和的。老乡说窑洞冬暖夏凉,一般一个窑洞住上三十至五十年,窑洞完全是人工开挖的。挖个新窑洞,就象我们南方人造房子一样,所有的亲友都会来帮忙。挖窑洞也要讲究位置、方位,窑洞前要挖出大片的空地,作为院子,种上树,也还要留有菜地。有的旧窑洞用来养猪、拴驴子,院子里都搭有放玉米的架子,院子前面还要留有围墙和院门。院子里一般都有三、四个窑洞,有的也养有狗和鸡,院子里大都有石磨。在一户窑洞门顶挂着光荣家属的院内,我们和老乡拉家常,老农说他原在王震的部队,曾在这一带打仗。现在儿子在安徽当兵,去年在抗洪战斗中还立了功。言语间透露出老农回想当年那种自豪与怀旧。
白天,我们对着黄土、窑洞画啊画;晚上回宿舍,相互欣赏各人的速写,并相互评判。老师对我们的作业都一一仔细讲评,大家收获不浅。
早上起来,忽然看见很多人向老镇街上涌来,有坐拖拉机的,有坐摩托车的、自行车的。不但有回民,还有为数不少的藏民。街道两旁很快就架起了各种各样的商品铺子,布匹、五金、南货、北货、服装、食品,应有尽有。原来这儿的习惯是三天一小集,五天一大集,平日看不到人,一到赶集,四乡八邻的人们就从黄土高坡下的窑洞里来到集市上,来出售或买回自己需要的东西。我们在集市上画速写,还拍了不少的照片。
北方的天气干燥,雨天很少,河沟里几乎无水。还是十月份,却下起了雪,一夜的雪就让大地穿上了银装,黄土高原在白雪的覆盖下,越发显得庄严肃穆,我们呵着气,缩着脖子,对着田野画着画着,我真想把看到的一切都画进我的本子里。
在老镇已有一个星期了,平日大家吃得都挺艰苦的,中午大多在野外把苹果当饭吃。这天,保安老师与同学张罗着到老乡家买了几只鸡,买些蔬菜,自己动手,搞了个会餐。这回是干儿子原秋大显身手,想不到他竟能变戏法似地烧了好几个菜,他还自豪地问我:“干爸,你干儿子手艺咋样”?晚上,镇政府招待我们大家上那个镇上唯一的小小的卡拉OK厅搞了一个联欢会,并邀请大家第二天到镇里吃饭。有同学告诉我,学院常组织学生来这儿写生,刘文西老院长和这儿的县、镇领导关系很好,常给他们画画,昨天保安老师就在镇里画了一天的画。
第二天,我们来到了镇政府院里。院子挺大的,有好几排房子,每个办公室上挂着牌子,我注意到有文化站,也有计划生育办公室。是因为我知青时当过公社文化站长,也曾在县计生委工作过的缘故吧,看到就觉的亲切。我们都坐成几排,镇干部站成一圈,个个西装毕挺,露出西北人的那种诚挚的笑容。我估模着那毕挺的西装是发达地区向内地贫困地区捐赠的。在这儿一般人都还穿着中山装,穿着西装的大多是干部和教师了,走路时,他们都不时地用手拉拉衣袖,挺挺腰杆,有珍爱自己的衣服,也有某种身份的表示。一番礼节性的讲话后,镇里请我们用餐,西北人请客就是杀羊吃泡馍。这回我们可吃到真正意义的羊肉泡馍,那麻辣,那份量十足的羊肉,以后到哪儿吃羊肉泡馍,都使我忘不了这老镇的泡馍。镇干部们就那么一圈站着,笑着看着我们的高兴劲。
离别了老镇,车子载着我们驶向了合水县城。横竖穿过几条街,车子在市郊的人武部院子里停了下来。人武部大楼也有四层,一楼是办公室,二楼、三楼便是招待所,每个房间都有彩电,我们立即就有了从贫困山区来到了文明市镇的感觉,简易安顿一下,老师便带我们到城郊观看地貌、地形,以便明天的写生。我看到人武部前面的小饭馆有米饭供应,久违的白米饭一下子唤起了我的食欲。在西北,我最不习惯的便是光吃面食,白米饭太吸引我了。想不到在这儿小小一碗米饭要价2元,吃三碗要化6元,而白米饭烧得还是不香。
第二天,我在去郊外写生的途中被老师招回,保安老师正在会议室里挥毫,要为当地县委、县政府画画。大概因为我一把年纪了,且来自浙江,也许过高估计了我的水平,让我助阵帮忙画几张。县委办公室主任等在一旁观看着,无奈我只得奉命行事。在这两天中,常有爱好书画的当地群众悄悄地进来,看我们作画,有的干脆提出买画,有人拉着我指着刚画完的画,以三百元价购买,都被保安老师拒绝了,是的,任务都完不成呢。我心想,不要看这贫困地区,群众仍很喜爱书画艺术,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不会失落的。
我们在合水县城附近画了两天速写,次日便离开了合水,回到了西安。 |